第 六十加四 章·来自深海
“肥皂。”
天还只是蒙蒙亮，阿富汗的山区此时寒冷刺骨。遍地砂砾碎石，一片苍凉的灰色覆盖着这片山区——朝阳初升，金色阳光穿过雾气，天上的星星也将与这个世界挥手告别，隐匿于太阳的光辉之中。
而迎着这阳光，一个裹着御寒的袍子，双腿蹬着作战靴的人背着一把步枪踩在了刀一样的山脊上。在一声轻微的呼喊过后，他拉高了音调。
“肥皂！”
一个脑袋从碎石堆后面探出来：“我在这，普莱斯。”
两个男人一起进了这个地洞，这竟然是一个地下隧道，弯着腰佝偻着沿着隧道往前钻，大约过了百多米的程度，他们来到了一处有亮光的地下洞穴当中。
当年对付苏联时，本地的游击队就躲在这些地方，后来这里又拿来对付入侵的美国人——风水轮流转了是。但如今这个地方在经历了几十年的战火后却依旧坚强地作为战士们的庇护所，继续着它的功能，只是这一次出现在这个岩洞里的不仅有阿富汗游击队，还有美国与俄国大兵，甚至还有一些东方军人也在这里。
古老的马灯与现代的照明灯一起把这里照得亮堂，超现实魔幻主义也不差这一点了。在洞穴的一边阿富汗虔诚的信徒们在吟唱着做礼拜，普莱斯忍住了告诉这些游击队其实那块圣石所在的地方已经被从轨道降落的“天火”变成白地的事实——算了，反正大卫星的墙，以及什么圣墓也都和城市一起变为乌有了。这倒不是外星人喜欢亵渎神灵，纯粹是因为这些地方人多——它们轰炸了全世界所有的城市，直到现在这样的轰炸也都还在进行。
所谓天谴，也莫过于此了，但带来这一切的不是神，也不是恶魔，而是能杀得死的外星人。
“祈祷有什么用？”肥皂用平常的语气说道，不让人听出他话语有什么含义，“第一天就死了十亿人，没有号角也没有骑士，梵d冈和罗马一起化为焦土，也没见到什么拯救。”
普莱斯什么都没说，他们到了洞穴的中心一处拼接起来的大桌子边，那里有一些高级军官正在争论，然后在地图上写写画画，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141特遣队报告。”
一名军官猛地抬起头来，居然是一位美国海军陆战队少将，可能是前阿富汗驻军：“141？那支被除名的叛徒部队？”
然后他又低下头：“算了，你们从哪过来的？印度？我们很久都没有收到次大陆的消息了，印度能帮上我们吗？”
“恐怕不能了，长官。我们是从巴基斯坦方向过来的，德里在第一天就被摧毁，南亚次大陆沿海的地方都在遭到毁灭，我想这是因为太靠近大海了，它就是个半岛，那里现在成了一个彻底的屠宰场。”
肥皂这么说着，普莱斯在身上摸了摸，很黯然地发现一根烟都没有了。
“我们绕了一大圈，在巴基斯坦才接到政府的消息，我们差点就去东亚了。”普莱斯扫视了周围一圈，“现在，我们真的全人类都联合起来了？希望这有用，能够发起反攻。”
“反攻？你们就这么热衷作战？”少将冷笑了一声，“世界上最强大的三个国家的军队，在24小时里基本就被消灭了建制。不是没有人发起过反攻，但只是在浪费我们的人命和装备而已。”
“我听说了。”普莱斯也没好气，“现在你们在执行‘庇护所计划’，说得很好听，但事实上就是退缩内陆，把沿海都交给外星杂种！”
核心计划，那是什么？
“把你的火气留着，对空气发去，要是我可以，我当然想把那些乌贼玩意给全部拿去做他妈的日本刺身！但现实的情况是，整个日本列岛已经没有一点消息了，我猜日本人变成刺身了，因为我们接到过报告，那些外星人把人抓起来塞进血肉工厂当果汁喝！”这名愤怒的少将咆哮道，“你有意见，拿着你的枪去，自己去找那些东西拼命，地球上还有很多人需要救援，我们首先得活下去，而不是考虑失败有多可耻——我们已经失败了！”
“等等，普莱斯，我们跑这么远不是来吵架的。”
肥皂站了出来，而那名少将眉头一皱：“英国人？”
“是。”
“你们是我见到的最后一个英国人了。”少将好一会才挤出这么一句话，他也退了一步不再咆哮，“包括入侵最猛烈的攻势结束的两个月，覆盖全球的无线电干扰消失各国重新组织起来后，我们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英伦三岛的消息。”
此言一出，肥皂深吸一口气，这个铁打的硬汉身躯晃了一下，普莱斯一把抓住他才让他稳了下来——会场一时寂静，东方指挥官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做他的工作，俄军指挥官倒是关注了他们一下：“141？在降临日前一天我收到的命令是绞杀你们，但我的空降部队去了印度就没有消息了。”
“我们没见过他们。”
普莱斯说道，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俄军指挥官笑了笑：“外星人很厉害，你们能逃出来证明了你们的实力。我们很缺人手，庇护所计划需要你们的加入。”
“可以，但我们有个问题。”普莱斯深吸一口气，“有马卡洛夫的消息吗？”
“那个极端主义团体？入侵发生后就没有消息了。”俄军指挥官叫来一名军官，简单地问了几句后回答道，“有消息指出入侵时他和他的团伙在迪拜帆船酒店，那里是他们的一个备选基地。呵，我知道你们以前是老对手，但整个波斯湾也在第一轮入侵的范围，我不认为他逃了出来，因为当地的王储们也都没有一个活下来。”
普莱斯沉默了一会儿，再一次没有在身上摸到烟，最后咬着牙说了那么一句。
“便宜他了。”
谢菲尔德已死，马卡洛夫大概也已经死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两名罪魁祸首也随着这场可笑的战争一起消失。这场战争中有很多冤屈的血，很多残忍的暴行，但人类对彼此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眼下发生的一切哪怕十分之一多。
入侵开始的第一天，席卷全球的超大范围emp对电器文明造成了灭顶之灾，然后被称为黑暗的一个月，但事实上是四十天。由于信息无法流通，现在的人们只知道外星母舰对人类大都市进行了毁灭性打击，外星人的军队扫荡沿海的一切，并且深入内陆对聚集的人类展开毁灭——世界上绝大多数大城市，人口中心，工业中心全都在沿海，几乎等于所有强国的毁灭。
但是——
“外星人很少深入内陆超过一千公里，事实上，绝大多数入侵没有超过五百公里，它们的母舰就在沿海的地方飘着，虽然这不代表放过了我们，内陆的每一座大城市都会遭到空袭，还有一些外星军队在内陆活动阻止我们重新组织起来，但自从黑暗的一月后，外星人对我们的兴趣时候大为减少。”
“当然会减少，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一架飞机都无法起飞，所有的车辆都没有燃料，我们甚至不能开动哪怕一家工厂——我们必须散落在各地，因为一旦被发现聚集，它们就会轰炸我们，从轨道上。”
轨道轰炸，这个词一直死死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在场的并不缺乏敢于和敌人拼死一战的勇士，但他们的勇气却没有办法对付来自十万米高空的炮击——那是一种恐怖的辐射打击，被那能量洪流照射到的一切都会极快地蒸发，然后天空留下一道直达天际的死灰色。人类没有任何办法应对这样的攻击，他们只能像老鼠一样躲起来，在这洞穴和坑道之中才能找到一丝安全感。
“虽然很惨烈，但至少我们还能找到办法活下去。”东亚的军官指着地图说道，“中亚地区成为了相对最安全的地方，我们现在正在使用过去的核掩体，防空洞等设施恢复一些工业和指挥，我们不断测试出了外星人的极限，虽然不排除它们会突然改主意发起又一次黑色一月，但眼下看来是有效的。通过分散定居，维持各地物资的流通，以持续和外星人作战并尽可能保护幸存者。”
“所谓庇护所计划，看起来像是我们正在找到和外星人共存的方式？”这真是令人不敢相信，“这样的规模怎么可能维持发展，也养不活多少人。这...这和印第安保留地有什么区别？我们主动让自己变得弱小，这是在请求外星人施舍我们活下去吗？”
“外星人要海洋，还有沿海，我们在陆地的中心还能有一些栖息地，至少可以坚持更多的时间。”东亚指挥官如是说，“这是唯一的办法，整套计划是目前各国应对大规模核战争的方式来修改制定的，在我的国家，曾经考虑过类似的绝望情形并制定了计划...”
“能和现在一样绝望？”
“至少我们没有坐以待毙！”
整场商议就没有正常的气氛，在场的人有一千万个理由作为敌人，却只有一个理由在眼下成为盟友，谢天谢地这个理由坚实到无法拒绝：“庇护所计划确实寻求和这些外星人的共存，如果它们的兴趣在于海洋，并且我们没有与它们直接的冲突关系，那么最好的情况就是和它们分割地盘。”
“我必须要说，如果能够谈判，我们的政治家们肯定已经涌上去舔它们...外星人穿靴子吗？但这些东西见人就杀从不交流，反而让我们不得不坚定决心了...我闭嘴，你们继续。”
“但如果，外星人执意要灭绝我们，庇护所计划连接起来的内陆网络就能成为我们最后的组织抵抗的机会。我国的西南西北，连接蒙古和中亚到里海这一片，经过阿富汗连接到中东，可以组织起一条包括能源在内的内陆工业圈。这也是我被派过来的原因，我需要你们和当地人的配合”这名军官停顿了一下，“虽然这依然不能正面对抗外星人，但可以为萤火计划争取时间。”
这时，上尉普莱斯却挤了进来。需要提醒一下，大概是这场可怕的战争让高级军官们死伤惨重，而剩下的恐怕需要在地堡中指挥大局——越是这样的灾难下，人类就越需要保持组织能力，完全的无政府状态会比外星人更早摧毁人类的文明。虽然世界上大部分国家在灾难的第一天就被彻底毁灭，但是大国可不会那么容易完蛋，第三次世界大战来的不巧，但正因为这场战争大国们提前进行了人口疏散，资源储备和应急计划，指挥集团也有多个备份，为的就是这样一刻。
回到原点，虽然这里有一名美军少将和一名俄国中将还有一位参谋长上校，但就再也没有其他指挥层了，所以普莱斯这位英国上尉竟然也加入了这样高规格的决策。这位老兵有些不可置信：
“我们做计划时，特别是关于盟友支援这件事总是需要再三确认的。而这个萤火计划我见过了，你们用一些爆闪灯泡来向天空传递信息？”
“是专门改良过的灯具，有能力穿透大气层——工业停摆三个月，我们的天空无与伦比地干净，这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那这也蠢得无可救药了，你们怎么知道对方接收得到，又能听得明白？不，这些反而不重要，我是说，难道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等待另一个外星人来帮我们吗？就算三流科幻电影都不会用这种套路，你们这些指挥官就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注意你的态度，上尉！我可没有必要和你解释，三国政府一致同意的，我们的科学家比你我考虑得更周全。”这名参谋瞪了回来，“我曾经看见数十万的军团烟消云散，见过许多精神崩溃失去勇气的人，但我没有，我还站在这里为所有人能活着做些事情。”
你们知道答案，入侵日时，尚还完整的人类文明不是没有拼尽全力，结果如何？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这就是现实，必须找到其他的办法，不管它听起来有多么荒谬。
“萤火计划并不仅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灯光信号是一种廉价的尝试，我们在内陆还准备了一些对外太空的信号站和真正的光阵列，但第二访客再来时，我们会启动它，确保将我们的讯息能够传到它们手上。”
“这能行吗？”
“两个月前我们发现它们出现在了火星附近，那是一个足够近的距离。”
“它们打得过这些外星人吗？”
“这我不能确定。”
那，不能确定的事情就多了，它们会愿意接受我们的请求吗？它们比这些外星人更好一些吗，还是更坏？还有，它们搞不好“上次被入侵我们的外星人痛打了一顿，害怕甚至不敢过来了呢？这个可能也必须考虑到不是吗？”
“这我不知道。”
参谋再一次摇了头，他直视着普莱斯的眼睛，后者的神情是如此复杂，那是一种悲恸与愤怒，不甘的共同组合。是啊，这个铁汉刚刚听说自己的家乡最坏的消息，换做任何一个人，他也都有权要一个答案。
如果什么都无法指望，我们该怎么办？
“那就打下去。”参谋平静地说道，“我们不会投降，我们会打下去，地球上最后一个死掉的人类一定是战死的。一年，十年，庇护所计划同时也是为了让我们坚持下去而设立的...现在，你要是没有问题，那么该轮到我提问了——你们来到这个营地是来帮忙的吧？”
“对。”一旁的肥皂也走了过来，他的眼眶在发红，他的声音被压低，“我们愿意一起打下去。”
“既然如此，那我们有任务给你们。”美军少将靠了过来，“需要你们带一支队伍深入喀布尔城郊的军营，那里被当地一个军阀占领了，拿下他，然后我们将里面的技术装备转运出来，那些先进电子设备我们现在可没能力再造。”
普莱斯双手抱在胸口：“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把枪口对准人类自己？我以为这场愚蠢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外星人来了，包括最顽固的部落民也都接受了我们，愿意为了拯救自己与庇护所计划合作。这些部落长老至少都明白人类间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但这世上就有那么多混蛋要给我们添乱。”
“如果这对更多人有利。”肥皂说着，他看向了山洞里来来往往的部落民，“不过，你们不会是让我们带这些山民参与行动吧？”
“这些山民可同时有过和信号旗与海豹的战斗经验。”美军少将呵呵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他们的凶狠...不过不是他们，是我们自己手下的陆战队，还有一支俄罗斯空降兵，具体的情况...”
叮当！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简报，在地穴的山洞口边响起了铃铛声，一根恐怕和肥皂一个年纪的麻绳剧烈地抖动着，带着一个永远不会故障的生锈铁铃铛欢快地响个不停。很快，不止一根铃铛，还有两个分别由铝制罐子和玻璃瓶做的信号器一起响了起来。
还很有节奏感——这就是山民们传递消息的方式，在第一时间普莱斯和肥皂就端起了腰间的步枪：
“警戒！”
但下一刻，俄罗斯将军一把拉住他们：“这不是入侵警报。”
三名高级指挥官数了响声有多少下，简单的密码破译过后，三个人一下就变得不冷静了。而就在普莱斯等人还很疑惑的时候，一名阿富汗少年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了进来喊着什么，一时间整个山洞里都变得热闹了起来。部落民的纪律不算很好，但也有大胡子的头目对一些失措发出声响的人打了耳光，然后刚才的混乱就立刻得到了平息。
这时，另一名穿着迷彩服的士兵跑了进来，普莱斯等人立刻迎了上去：“尤里！发生什么了？”
“该死，真是该死！”小跑进来的尤里脸上也难掩震撼，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才让他脸色如此难看。
“什么情况，外星人打过来了？”
“母舰！”尤里一把抓住两人的肩膀，他的身体正在剧烈地颤抖，这个熊一样壮实的男人居然在发抖？
“你们得亲眼看看这个...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有什么大事！”
普莱斯和肥皂他们冲出了山洞，在阿富汗的群山之间，无数双眼睛和他们一样望向了天空，而就在与此的同一时间里，远比阿富汗的山民距离大海更近的美国东海岸，金属小队的睡魔等人也看见了一副他们毕生都难以忘记的景象。
碧蓝的大海波涛下，一艘又一艘飞碟浮出水面，就像退潮的沙滩上冒出的许多贝壳，但是却密密麻麻地好似浪花间的泡沫。这是好听的说法，但这更像是某种挤在一起的丑陋藤壶，是自然的一道化脓伤口。
然后，这些飞碟冒着蒸汽嗡嗡地飞了起来，同一时间，宽阔的海面上有成千上万的飞碟在一起腾空，空气的震颤声响成了一片——这些飞碟盘旋着越飞越高，速度越来越快，突破音障向着天空斜斜地冲了上去，它们的数量遮天蔽日，并很快就超过了第一宇宙速度冲上了大气层。
全球的海面都在发生类似的事情，这样的情形足以骇人，令人头皮发麻，两股战战。但飞碟的起飞只不过是一个序曲罢了，因为蔚蓝的海平面下，一个个巨大的阴影正在浮出水面。
如一头黑色的宽翼蝠鲼，只是这蝠鲼的背脊却足有1.8公里宽。当它上浮时，一群无辜的须鲸也被带出了水面，发出惊恐的哀鸣。水流瀑布般地冲刷下，三百余米高的巨大高低差足以摔死这些生物，起飞的巨型飞船中间，一枚猩红的眼睛渐渐有了光芒。
但，这些违反重力起飞的巨舰中间，大西洋的波涛之中，再度隆起了一个个更加巨大的阴影——大海在翻涌，如同海底升起了一座岛屿，又像是从痴愚之人荒诞的梦境中走出的怪奇之物。比鬼眼更大，更宽，也更加地漆黑。
是一轮轮悬挂空中的黑色圆盘，却来自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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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只是蒙蒙亮，阿富汗的山区此时寒冷刺骨。遍地砂砾碎石，一片苍凉的灰色覆盖着这片山区——朝阳初升，金色阳光穿过雾气，天上的星星也将与这个世界挥手告别，隐匿于太阳的光辉之中。
而迎着这阳光，一个裹着御寒的袍子，双腿蹬着作战靴的人背着一把步枪踩在了刀一样的山脊上。在一声轻微的呼喊过后，他拉高了音调。
“肥皂！”
一个脑袋从碎石堆后面探出来：“我在这，普莱斯。”
两个男人一起进了这个地洞，这竟然是一个地下隧道，弯着腰佝偻着沿着隧道往前钻，大约过了百多米的程度，他们来到了一处有亮光的地下洞穴当中。
当年对付苏联时，本地的游击队就躲在这些地方，后来这里又拿来对付入侵的美国人——风水轮流转了是。但如今这个地方在经历了几十年的战火后却依旧坚强地作为战士们的庇护所，继续着它的功能，只是这一次出现在这个岩洞里的不仅有阿富汗游击队，还有美国与俄国大兵，甚至还有一些东方军人也在这里。
古老的马灯与现代的照明灯一起把这里照得亮堂，超现实魔幻主义也不差这一点了。在洞穴的一边阿富汗虔诚的信徒们在吟唱着做礼拜，普莱斯忍住了告诉这些游击队其实那块圣石所在的地方已经被从轨道降落的“天火”变成白地的事实——算了，反正大卫星的墙，以及什么圣墓也都和城市一起变为乌有了。这倒不是外星人喜欢亵渎神灵，纯粹是因为这些地方人多——它们轰炸了全世界所有的城市，直到现在这样的轰炸也都还在进行。
所谓天谴，也莫过于此了，但带来这一切的不是神，也不是恶魔，而是能杀得死的外星人。
“祈祷有什么用？”肥皂用平常的语气说道，不让人听出他话语有什么含义，“第一天就死了十亿人，没有号角也没有骑士，梵d冈和罗马一起化为焦土，也没见到什么拯救。”
普莱斯什么都没说，他们到了洞穴的中心一处拼接起来的大桌子边，那里有一些高级军官正在争论，然后在地图上写写画画，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141特遣队报告。”
一名军官猛地抬起头来，居然是一位美国海军陆战队少将，可能是前阿富汗驻军：“141？那支被除名的叛徒部队？”
然后他又低下头：“算了，你们从哪过来的？印度？我们很久都没有收到次大陆的消息了，印度能帮上我们吗？”
“恐怕不能了，长官。我们是从巴基斯坦方向过来的，德里在第一天就被摧毁，南亚次大陆沿海的地方都在遭到毁灭，我想这是因为太靠近大海了，它就是个半岛，那里现在成了一个彻底的屠宰场。”
肥皂这么说着，普莱斯在身上摸了摸，很黯然地发现一根烟都没有了。
“我们绕了一大圈，在巴基斯坦才接到政府的消息，我们差点就去东亚了。”普莱斯扫视了周围一圈，“现在，我们真的全人类都联合起来了？希望这有用，能够发起反攻。”
“反攻？你们就这么热衷作战？”少将冷笑了一声，“世界上最强大的三个国家的军队，在24小时里基本就被消灭了建制。不是没有人发起过反攻，但只是在浪费我们的人命和装备而已。”
“我听说了。”普莱斯也没好气，“现在你们在执行‘庇护所计划’，说得很好听，但事实上就是退缩内陆，把沿海都交给外星杂种！”
核心计划，那是什么？
“把你的火气留着，对空气发去，要是我可以，我当然想把那些乌贼玩意给全部拿去做他妈的日本刺身！但现实的情况是，整个日本列岛已经没有一点消息了，我猜日本人变成刺身了，因为我们接到过报告，那些外星人把人抓起来塞进血肉工厂当果汁喝！”这名愤怒的少将咆哮道，“你有意见，拿着你的枪去，自己去找那些东西拼命，地球上还有很多人需要救援，我们首先得活下去，而不是考虑失败有多可耻——我们已经失败了！”
“等等，普莱斯，我们跑这么远不是来吵架的。”
肥皂站了出来，而那名少将眉头一皱：“英国人？”
“是。”
“你们是我见到的最后一个英国人了。”少将好一会才挤出这么一句话，他也退了一步不再咆哮，“包括入侵最猛烈的攻势结束的两个月，覆盖全球的无线电干扰消失各国重新组织起来后，我们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英伦三岛的消息。”
此言一出，肥皂深吸一口气，这个铁打的硬汉身躯晃了一下，普莱斯一把抓住他才让他稳了下来——会场一时寂静，东方指挥官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做他的工作，俄军指挥官倒是关注了他们一下：“141？在降临日前一天我收到的命令是绞杀你们，但我的空降部队去了印度就没有消息了。”
“我们没见过他们。”
普莱斯说道，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俄军指挥官笑了笑：“外星人很厉害，你们能逃出来证明了你们的实力。我们很缺人手，庇护所计划需要你们的加入。”
“可以，但我们有个问题。”普莱斯深吸一口气，“有马卡洛夫的消息吗？”
“那个极端主义团体？入侵发生后就没有消息了。”俄军指挥官叫来一名军官，简单地问了几句后回答道，“有消息指出入侵时他和他的团伙在迪拜帆船酒店，那里是他们的一个备选基地。呵，我知道你们以前是老对手，但整个波斯湾也在第一轮入侵的范围，我不认为他逃了出来，因为当地的王储们也都没有一个活下来。”
普莱斯沉默了一会儿，再一次没有在身上摸到烟，最后咬着牙说了那么一句。
“便宜他了。”
谢菲尔德已死，马卡洛夫大概也已经死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两名罪魁祸首也随着这场可笑的战争一起消失。这场战争中有很多冤屈的血，很多残忍的暴行，但人类对彼此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眼下发生的一切哪怕十分之一多。
入侵开始的第一天，席卷全球的超大范围emp对电器文明造成了灭顶之灾，然后被称为黑暗的一个月，但事实上是四十天。由于信息无法流通，现在的人们只知道外星母舰对人类大都市进行了毁灭性打击，外星人的军队扫荡沿海的一切，并且深入内陆对聚集的人类展开毁灭——世界上绝大多数大城市，人口中心，工业中心全都在沿海，几乎等于所有强国的毁灭。
但是——
“外星人很少深入内陆超过一千公里，事实上，绝大多数入侵没有超过五百公里，它们的母舰就在沿海的地方飘着，虽然这不代表放过了我们，内陆的每一座大城市都会遭到空袭，还有一些外星军队在内陆活动阻止我们重新组织起来，但自从黑暗的一月后，外星人对我们的兴趣时候大为减少。”
“当然会减少，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一架飞机都无法起飞，所有的车辆都没有燃料，我们甚至不能开动哪怕一家工厂——我们必须散落在各地，因为一旦被发现聚集，它们就会轰炸我们，从轨道上。”
轨道轰炸，这个词一直死死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在场的并不缺乏敢于和敌人拼死一战的勇士，但他们的勇气却没有办法对付来自十万米高空的炮击——那是一种恐怖的辐射打击，被那能量洪流照射到的一切都会极快地蒸发，然后天空留下一道直达天际的死灰色。人类没有任何办法应对这样的攻击，他们只能像老鼠一样躲起来，在这洞穴和坑道之中才能找到一丝安全感。
“虽然很惨烈，但至少我们还能找到办法活下去。”东亚的军官指着地图说道，“中亚地区成为了相对最安全的地方，我们现在正在使用过去的核掩体，防空洞等设施恢复一些工业和指挥，我们不断测试出了外星人的极限，虽然不排除它们会突然改主意发起又一次黑色一月，但眼下看来是有效的。通过分散定居，维持各地物资的流通，以持续和外星人作战并尽可能保护幸存者。”
“所谓庇护所计划，看起来像是我们正在找到和外星人共存的方式？”这真是令人不敢相信，“这样的规模怎么可能维持发展，也养不活多少人。这...这和印第安保留地有什么区别？我们主动让自己变得弱小，这是在请求外星人施舍我们活下去吗？”
“外星人要海洋，还有沿海，我们在陆地的中心还能有一些栖息地，至少可以坚持更多的时间。”东亚指挥官如是说，“这是唯一的办法，整套计划是目前各国应对大规模核战争的方式来修改制定的，在我的国家，曾经考虑过类似的绝望情形并制定了计划...”
“能和现在一样绝望？”
“至少我们没有坐以待毙！”
整场商议就没有正常的气氛，在场的人有一千万个理由作为敌人，却只有一个理由在眼下成为盟友，谢天谢地这个理由坚实到无法拒绝：“庇护所计划确实寻求和这些外星人的共存，如果它们的兴趣在于海洋，并且我们没有与它们直接的冲突关系，那么最好的情况就是和它们分割地盘。”
“我必须要说，如果能够谈判，我们的政治家们肯定已经涌上去舔它们...外星人穿靴子吗？但这些东西见人就杀从不交流，反而让我们不得不坚定决心了...我闭嘴，你们继续。”
“但如果，外星人执意要灭绝我们，庇护所计划连接起来的内陆网络就能成为我们最后的组织抵抗的机会。我国的西南西北，连接蒙古和中亚到里海这一片，经过阿富汗连接到中东，可以组织起一条包括能源在内的内陆工业圈。这也是我被派过来的原因，我需要你们和当地人的配合”这名军官停顿了一下，“虽然这依然不能正面对抗外星人，但可以为萤火计划争取时间。”
这时，上尉普莱斯却挤了进来。需要提醒一下，大概是这场可怕的战争让高级军官们死伤惨重，而剩下的恐怕需要在地堡中指挥大局——越是这样的灾难下，人类就越需要保持组织能力，完全的无政府状态会比外星人更早摧毁人类的文明。虽然世界上大部分国家在灾难的第一天就被彻底毁灭，但是大国可不会那么容易完蛋，第三次世界大战来的不巧，但正因为这场战争大国们提前进行了人口疏散，资源储备和应急计划，指挥集团也有多个备份，为的就是这样一刻。
回到原点，虽然这里有一名美军少将和一名俄国中将还有一位参谋长上校，但就再也没有其他指挥层了，所以普莱斯这位英国上尉竟然也加入了这样高规格的决策。这位老兵有些不可置信：
“我们做计划时，特别是关于盟友支援这件事总是需要再三确认的。而这个萤火计划我见过了，你们用一些爆闪灯泡来向天空传递信息？”
“是专门改良过的灯具，有能力穿透大气层——工业停摆三个月，我们的天空无与伦比地干净，这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那这也蠢得无可救药了，你们怎么知道对方接收得到，又能听得明白？不，这些反而不重要，我是说，难道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等待另一个外星人来帮我们吗？就算三流科幻电影都不会用这种套路，你们这些指挥官就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注意你的态度，上尉！我可没有必要和你解释，三国政府一致同意的，我们的科学家比你我考虑得更周全。”这名参谋瞪了回来，“我曾经看见数十万的军团烟消云散，见过许多精神崩溃失去勇气的人，但我没有，我还站在这里为所有人能活着做些事情。”
你们知道答案，入侵日时，尚还完整的人类文明不是没有拼尽全力，结果如何？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这就是现实，必须找到其他的办法，不管它听起来有多么荒谬。
“萤火计划并不仅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灯光信号是一种廉价的尝试，我们在内陆还准备了一些对外太空的信号站和真正的光阵列，但第二访客再来时，我们会启动它，确保将我们的讯息能够传到它们手上。”
“这能行吗？”
“两个月前我们发现它们出现在了火星附近，那是一个足够近的距离。”
“它们打得过这些外星人吗？”
“这我不能确定。”
那，不能确定的事情就多了，它们会愿意接受我们的请求吗？它们比这些外星人更好一些吗，还是更坏？还有，它们搞不好“上次被入侵我们的外星人痛打了一顿，害怕甚至不敢过来了呢？这个可能也必须考虑到不是吗？”
“这我不知道。”
参谋再一次摇了头，他直视着普莱斯的眼睛，后者的神情是如此复杂，那是一种悲恸与愤怒，不甘的共同组合。是啊，这个铁汉刚刚听说自己的家乡最坏的消息，换做任何一个人，他也都有权要一个答案。
如果什么都无法指望，我们该怎么办？
“那就打下去。”参谋平静地说道，“我们不会投降，我们会打下去，地球上最后一个死掉的人类一定是战死的。一年，十年，庇护所计划同时也是为了让我们坚持下去而设立的...现在，你要是没有问题，那么该轮到我提问了——你们来到这个营地是来帮忙的吧？”
“对。”一旁的肥皂也走了过来，他的眼眶在发红，他的声音被压低，“我们愿意一起打下去。”
“既然如此，那我们有任务给你们。”美军少将靠了过来，“需要你们带一支队伍深入喀布尔城郊的军营，那里被当地一个军阀占领了，拿下他，然后我们将里面的技术装备转运出来，那些先进电子设备我们现在可没能力再造。”
普莱斯双手抱在胸口：“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把枪口对准人类自己？我以为这场愚蠢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外星人来了，包括最顽固的部落民也都接受了我们，愿意为了拯救自己与庇护所计划合作。这些部落长老至少都明白人类间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但这世上就有那么多混蛋要给我们添乱。”
“如果这对更多人有利。”肥皂说着，他看向了山洞里来来往往的部落民，“不过，你们不会是让我们带这些山民参与行动吧？”
“这些山民可同时有过和信号旗与海豹的战斗经验。”美军少将呵呵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他们的凶狠...不过不是他们，是我们自己手下的陆战队，还有一支俄罗斯空降兵，具体的情况...”
叮当！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简报，在地穴的山洞口边响起了铃铛声，一根恐怕和肥皂一个年纪的麻绳剧烈地抖动着，带着一个永远不会故障的生锈铁铃铛欢快地响个不停。很快，不止一根铃铛，还有两个分别由铝制罐子和玻璃瓶做的信号器一起响了起来。
还很有节奏感——这就是山民们传递消息的方式，在第一时间普莱斯和肥皂就端起了腰间的步枪：
“警戒！”
但下一刻，俄罗斯将军一把拉住他们：“这不是入侵警报。”
三名高级指挥官数了响声有多少下，简单的密码破译过后，三个人一下就变得不冷静了。而就在普莱斯等人还很疑惑的时候，一名阿富汗少年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了进来喊着什么，一时间整个山洞里都变得热闹了起来。部落民的纪律不算很好，但也有大胡子的头目对一些失措发出声响的人打了耳光，然后刚才的混乱就立刻得到了平息。
这时，另一名穿着迷彩服的士兵跑了进来，普莱斯等人立刻迎了上去：“尤里！发生什么了？”
“该死，真是该死！”小跑进来的尤里脸上也难掩震撼，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才让他脸色如此难看。
“什么情况，外星人打过来了？”
“母舰！”尤里一把抓住两人的肩膀，他的身体正在剧烈地颤抖，这个熊一样壮实的男人居然在发抖？
“你们得亲眼看看这个...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有什么大事！”
普莱斯和肥皂他们冲出了山洞，在阿富汗的群山之间，无数双眼睛和他们一样望向了天空，而就在与此的同一时间里，远比阿富汗的山民距离大海更近的美国东海岸，金属小队的睡魔等人也看见了一副他们毕生都难以忘记的景象。
碧蓝的大海波涛下，一艘又一艘飞碟浮出水面，就像退潮的沙滩上冒出的许多贝壳，但是却密密麻麻地好似浪花间的泡沫。这是好听的说法，但这更像是某种挤在一起的丑陋藤壶，是自然的一道化脓伤口。
然后，这些飞碟冒着蒸汽嗡嗡地飞了起来，同一时间，宽阔的海面上有成千上万的飞碟在一起腾空，空气的震颤声响成了一片——这些飞碟盘旋着越飞越高，速度越来越快，突破音障向着天空斜斜地冲了上去，它们的数量遮天蔽日，并很快就超过了第一宇宙速度冲上了大气层。
全球的海面都在发生类似的事情，这样的情形足以骇人，令人头皮发麻，两股战战。但飞碟的起飞只不过是一个序曲罢了，因为蔚蓝的海平面下，一个个巨大的阴影正在浮出水面。
如一头黑色的宽翼蝠鲼，只是这蝠鲼的背脊却足有1.8公里宽。当它上浮时，一群无辜的须鲸也被带出了水面，发出惊恐的哀鸣。水流瀑布般地冲刷下，三百余米高的巨大高低差足以摔死这些生物，起飞的巨型飞船中间，一枚猩红的眼睛渐渐有了光芒。
但，这些违反重力起飞的巨舰中间，大西洋的波涛之中，再度隆起了一个个更加巨大的阴影——大海在翻涌，如同海底升起了一座岛屿，又像是从痴愚之人荒诞的梦境中走出的怪奇之物。比鬼眼更大，更宽，也更加地漆黑。
是一轮轮悬挂空中的黑色圆盘，却来自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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