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最后的救命稻草
雷·费瑞尔是被寒冷给冻醒的。
这间老旧的山间建筑以前也许属于某个气象站，但可能已经废弃了超过二十年了。凌晨的山间一片漆黑，气温已经降低到接近零下，而老雷身上只有一件破旧的棉袄，属于某个因为绝望而自杀的老人的——那都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自己得把这里弄暖和一点，老雷这么想着，他看见了在一堆草叶和杂物间蜷缩成一团的瑞秋和罗比——这两个孩子彼此抱在一起取暖，但他们的小脸上也因为寒冷而冻得发白。尽管自己尽力补住了所有已知的窟窿，但依然有不知道从哪来的寒风吹进来，瑞秋打了个哆嗦，然后把脸更深地埋进了她哥哥的胸膛。
不行，不能这样，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山间如果发生了感冒，不要说药，就算是干净的水和吃的都很难找得到，到时候就麻烦了——老雷站了起来，他还记得气象站上面有一些废书刊，可以用那些来生点火。
在此之前老雷是完全不敢生火的，因为他担心被外星人发现，最坏的，他也担心被其他人给发现——当灾难来临时，有人携手共渡难关，但也有很多人自暴自弃，将良知卖给撒旦后伤害其他的人。这三个月遭遇的一切让老雷几乎崩溃，但他不能崩溃，因为还有两个孩子需要他。
火焰跃起，带来了温暖和光亮。老雷的手一张一张地撕下纸页，火光映照在他胡子拉碴的脸上，他的头发已经快要遮住他的脸了，但他觉得这样还好，虽然很脏，但至少能稍微暖和一点。他敢打赌自己一定又脏又臭像个无可救药的流浪汉，但他们从来都没有找到一个可以稍微做一下修整的地方——他们一路从新泽西州向阿拉巴契山脉跑，这一路的经历似乎也随着这些燃烧的纸屑涌上心头，在眼前回放。
战争，第三次世界大战在四个月前爆发时，老雷曾经以为那就是世界的末日了。虽然俄国人没有立刻攻击他的老家，但他还是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储备了大量食品跑回了乡下。战争来得很急，他们很快就知道华府和纽约被攻击的消息，而合众国此时都还没有完成动员，老雷当时希望把孩子们带回乡下，而他自己可能会加入国民军什么的。
但与俄国人的战争没有持续多久，外星人来了——没人知道它们从哪来的，有些人说是火星，火星人入侵地球了，但老雷觉得那就是外星人。它们到来时没有人意识到，而当它们发起攻击时，第三次世界大战很快就变成了第四次大战。
因为俄国人已经无足轻重了，老雷他们遇到过一些败退下来的军队，据说他们已经和俄国人达成了协议，现在是人类对抗外星人的战争——
这不是战争，这是灭绝。
人们像被驱赶的家畜一样被赶出城市，然后从天而降的外星人大军屠戮他们。刚才说到的那支军队也是这样，一开始军队还尽力组织民众疏散，可一旦人们聚集起来，那些可怕的飞碟就会呼啸而至，然后从天上掉下数不清的外星人，每一次老雷都逃掉了，因为他有经验。
再那之后，他们就不去找大部队了，也小心翼翼避开人群。人们都往内陆跑，因为大家都听说内陆没有沦陷，老雷也是这么想的，地球这么大，美国这么大，外星人肯定不可能一下就遍布每一个地方。
只是这趟旅程的辛苦，有些过于
疲惫，困倦，以及饥饿——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与吃过东西的老雷突然感觉脑袋一阵眩晕，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跌倒在地上。在他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是瑞秋的惊呼，罗比想要拉起自己时的叫喊，再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当他再度醒过来时，他依然在气象站破烂的房间里。但他感觉好些了，身体也终于有了些力气，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几乎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瑞秋...罗比！你们在哪？”
“别动，你现在还很虚弱。”
一口异样的英语从耳边传来，让老雷宛若晴天霹雳懵在了原地。他扭过头来，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靠在气象站的窗边，一口一口抽着香烟。那是一名穿着迷彩服的军人，只是，他身上可不是合众国军队的迷彩，里面还穿着一件深蓝色海魂衫，口音怎么听都像个俄国人。
于是，一场混乱在楼上发生，惊恐的老雷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儿女，而在他彻底崩溃前，那对兄妹及时地从楼下跑了上来，与其一同上来的还有另外几名军人。
有美国大兵，也有俄国绿人，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但模样看起来还算正常。领头的是一名美国军人，他确认了老雷的状态，也确认双方没有爆发冲突。
“一个饿的虚脱的人是没办法伤到我的。”
这名俄军还是一名士官，他说的是英语但仅限能听懂意思的地步：“我给他喂了一颗抗生素，然后用一袋葡萄糖送了进去，是他自己醒的。”
“感谢，索科斯基大士，这里交给我吧。我们的平民还很紧张你的存在。”
大士？标准的俄罗斯军衔，这名大概是医疗兵的俄国人继续靠在窗边抽烟：“我没意见，只是我们又少了一袋葡萄糖，医疗用品还需要再收集一点。”
“别担心，达瓦里希！”另一名大兵笑道，“如果遇到了火星人，我们不会有机会用上医疗品的。”
“说点好听的，不然闭嘴。”
军士长敲了大兵头盔一下，然后来到老雷身边顺手拉过一个生锈的凳子坐下，后者此时和自己的儿女相拥而泣，一个劲地问着发生了什么，这时他才看到这名大约是救了自己的军官。
“桑德曼，这支小队的队长，也可以叫我睡魔，随便了。”从装备上来看，这些不是一般的士兵，看起来像是什么特种部队的。他们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很好，但还保持着纪律，这是如今非常难得的。
“我们看见你昨晚生的火，所以过来看一下，你们是从新泽西一路过来的？看来有上帝保佑你们，那里已经变成地狱了。”
“你们...”老雷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还是立刻表示了感谢，“谢谢你们...”
“你有两个好孩子，而你能带着他们一路到这里，也有够辛苦。”桑德曼从怀里掏出一盒斯帕姆午餐肉罐头，“先吃点东西，这玩意以前我们嫌它多，但现在我们才知道其实还不够。”
面对老雷的疑惑，桑德曼似乎是想要找人诉说似的，主动地聊了起来，他和这些大兵们对老雷的经历很感兴趣，而他们自己其实反而更加离奇：
“我们这支队伍是从纽约逃出来的，算起来和你们跑了一样远...你问那些俄国人？当初纽约毁灭时，我们一起从地铁撤出了城市。”
谈起这场战争，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他们当然不喜欢俄国人，但眼下外星人到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们可以继续彼此杀个不停，然后把我们的土地，国家拱手让给外星人？现在每一分力量都很重要。”
“军队...”老雷回想起自己遭遇过的军队，以及逃亡路上所见到的战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他其实一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手捧着午餐肉罐头摆弄着，军士长想起了什么，掏出那把多功能军刀给他开了罐子——吃吧，多亏了美利坚大的不可思议的军工复合体，午餐肉储备总还是有的。
“军队失败了，空军在第一天就全军覆没，任何起飞的战机都不能在那些东西面前撑上哪怕一分钟。然后是海军，我们最后得到的消息是核潜艇向外星人发射了核弹，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长官，这些，难道不该是军事机密吗？”
老雷小心翼翼地说，桑德曼笑了一下，他摘下了那满是污渍的头盔：“还有什么机密可言，这些都是事实，再也没有有组织的军事力量了，这就是事实。”
“但我们没有被消灭！”一名队员突然过来强调道，“我们还在战斗！”
“这也算事实，不矛盾的事实。”
桑德曼队长这么说着，更多关于整个世界的消息也都透露了出来。老雷只是一名普通人，他不像这些军人能够有更多的信息，而听着他们的讲述和谈话老雷头脑也变得更清晰了起来。
首先，世界还没有完全毁灭，当然，人们过往认知的东西事实上已经遭到了严重破坏。
全球绝大多数国家，那些所有人口稠密的地区，都遭受到了事实上的毁灭性打击。无论华府，还是纽约，莫斯科，东京，巴黎，伦敦，新德里...外星人的母舰直径还停留在那些废墟上，释放源源不断的庞大兵力有组织地灭绝人类。世界各国都进行了努力的抗争，但结果不言而喻，从天空到地面他们全面失败，简直就像五百年前的印第安人，他们的战棍石斧面对板甲火枪利剑是如此不堪一击，要么徒劳牺牲，要么只能屈辱地逃窜。
但老雷注意到，桑德曼队长和几名特种部队士兵身上不止携带着武器，还携带着一些十分眼熟的东西。他认了出来，那些是外星士兵四只手拿着的“手枪”，但以人类的标准来说这需要双手才能拿得动。老雷是工程师，但他看不明白结构和原理，这些东西看起来浑然一体不像工业造物，但他见识过这些东西的威力。而出现在这些大兵身上...老雷看向他们的眼神多了一倍的尊敬。
而大兵们也知道他的好奇：“这东西能够发射某种会爆炸的水晶片，军队的工程师认为是电磁弹射。用这些东西对付外星人可比步枪好使多了，如果你要用来复枪对付那些怪物，你就必须从它们盔甲里的缝隙里打进去，否则它们的装甲弹开子弹和玩似的。”
但如果用外星人自己的武器，那就容易多了，这些快速并且爆炸的水晶“对准那些东西的胸口只需要几下就能打爆它们的肚子！和他妈的重机枪似的！但这依然很不容易，那些猎手速度比人还要快，并且是以小队行动的，你很难找到落单的，并且它们很快就能发现你。”
老雷激动地说：“但你们依然做到了，你们干掉了一些外星人是吗？”
“我们干掉过不少。”
直到两个月前，军队还尽力组织了一次反击。从纽约逃出来的睡魔他们从一个军事基地转移到另一个军事基地，在弗吉尼亚被彻底摧毁前，他们尽力疏散了里士满，而自从纽约过后他们再一次和外星人进行了一场巷战。
“巷战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因为有掩体，我们可以设下埋伏...大量的反坦克地雷捆在一起，然后等外星机甲走过去，它的护盾都来不及启动，轰的一下！”
大兵说到这忍不住手舞足蹈：“要我说俄国佬武器有什么值得学的地方，就是他们总能把威力弄得很大！导弹都干不掉的机甲被我们炸了个稀巴烂，我敢说我们是世界上第一个！”
“然后那些章鱼士兵就会一下冲过来，我们就包围它们猛烈开火...寒霜那小子真是个机灵鬼，他第一个猜出外星人行动方式。那些机甲就好比它们的长官，我们干掉了它后那些士兵就变傻了，乱作一团，那天我们每个人都杀了3.4个！”
但，就在那之后，里士满也被烧成了一片白地。他们也只能逃往下一个基地，可是后来他们才发现许多基地在他们抵达前就被外星人发现然后摧毁了，这证明敌人的行动是有目的的，这让人十分沮丧。
“先不要放弃，人类还没有那么容易完蛋。”军士长振作精神，他鼓舞着老雷，还有他的部下们，“地球很大，人类很多，这些外太空来的玩意儿不可能铺平整个地面！到内陆去，那里依然是我们人类的地盘，合众国政府和军队还在那，我们还没有放弃呢。”
“真的吗，长官？”老雷完全不可置信，“难道不是整个世界都完蛋了吗，我还以为...我是说，除了你们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政府的消息了。”
“我承认，所有沿海的州全部都失陷了，所有撤离和军事行动都已经失败，就连内陆也并不安全，外星人从天空轨道上炮击了很多城市——但那不是所有。”
联邦政府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内陆十几个州的州政府还在，更重要的是北美司令部还在，所以人类的组织也都还在——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首先被破坏的是城市，但外星人对于散落乡野之中的内陆人似乎缺少足够的兴趣。
“大概是觉得我们太弱了，打掉了我们所有的大城市，工业和军事基地，我们就是待宰的羔羊。”桑德曼这么说道，“这听起来很难听，但事实可能就是这样。我们失去了所有的卫星，但我们还有无线电收发器，各地的情报汇集到一起，都显示外星人的大飞船没有飞过沿海地区。”
这些外星人入侵的动作在过了沿海地区后就变得缓慢了起来，它们不再占领更多的土地。金属小队作为三角洲的精锐还冒死进行过侦查，而令人震惊的是，那些曾经漂浮于纽约等天空的母舰消失了身影。
它们没有返回太空，又没有飞到内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章鱼就是章鱼，它们就该呆在海里。”
人类总是把目光放在地面，似乎大地就是世界的全部，但却忽略了占据地球百分之七十的，可是大海啊。广袤无际的蓝色深海，数公里大的母舰进入大海便消失得彻底，人类根本没有办法探测它们。可是客观上这也给了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地球人一点喘息的时间——敌人的攻击减缓了，许多跨洲际的无线电通讯甚至因此得到了恢复，虽然情况并没有根本的好转，但至少，他们可以做点什么了。
“我们有一条来自东亚的消息，尽管在我看来很扯，但我希望这是真的...一个月前，整个东半球的人都看见了夜空中的天文现象，我们西半球是白天看不到，但不只是北美司令部，全球所有还存在的政府通过一些方法确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自从外星人入侵以来，各国还幸存的政权都加强了对天空的观察，哪怕只是天文望远镜，但人们迫切的想要知道会不会有更多的外星飞船登陆地球。
“说得好像知道就有办法应对似的。”
一名大兵抱怨着，老雷也这么想，但不妨碍他和孩子们像渴望救命稻草一样倾听军士长接下来的话。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一个月前的一天，火星的附近出现了异常的天文闪光。
据说，那一天东方的天文学家们目睹了一场爆发在火星轨道周围的太空战争——大量的爆发式闪光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但也将那里发生的一切给照亮。远古的时代人类就可以用肉眼看见火星，那么在有专业设备的情况下科学家们能够看得更加清楚。错愕与惊讶笼罩了学者们，因为他们分辨出那些闪光与核聚变一致，而如此密集的聚变爆发只意味着一件事，在进一步确认之后，科学家们描绘出了一场超出人类想象的战争图景。
可以确定战争的一方是外星人，另一方却是从未见过的。光学观察无法做到清晰如看电影一般明白，更多的是对闪光与运动轨迹的追踪，是一连串的数字和曲线。可是在人们的脑海里就出现了另外一幅图景，以及一个可怕，可喜，难说又是不是可悲的现实。
有另外一个高等文明也来到了太阳系，并且它们和侵略地球的外星人不是一伙的，还打了起来——是彼此的仇家，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不知道，但这条消息瘟疫一般在幸存的文明之间传播，如今的时代希望是如此宝贵，更别提这条被多地同时证明的了，因为整个东半球都确定了闪光真实存在，那么这比渺茫的希望还更加真实，更有分量！
如果外星人有敌人，那么敌人的敌人是不是就是盟友？能不能想到办法联系到那个高级的文明请求帮助？
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人类对这个未知存在一无所知，对方凭什么帮助自己，换句话说，就算是帮了——英国殖民者与西班牙殖民者彼此仇恨，但对印第安人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可是，人类已经没有了任何其他的办法，即便知道那是一杯毒酒，干渴将死的人类也只能咬牙喝下去。比起文明的覆灭，种群的终结，一切都必须让步。
头一次，全人类在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这个世界就算还没有完蛋，但也算是彻底疯了...上面的人期待着一次外星版的dday，外星的盟军能够从天空降临，驱逐外星的法西斯将我们解放？天啊，这得多绝望才能想出这样的事，但我们依然不得不配合这份工作，因为我们确实没有办法了。”
老雷小心翼翼地问道：“能打断一下，你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吗？”
“是这个东西！”
桑德曼中士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手摇式灯光发报器，二战时海军用这东西来进行灯光信号。老雷看出这是经过现代改造过的，无论灯泡还是发电器都做过强化，亮度应该会非常惊人。
“全球各地，成千上万和我们一样的人都配发了这些东西，我们的任务是在夜晚时用这东西向天空发送数学编码的灯光信号，以求咱们的太空盟军能够看得到，然后赶来救我们，除了无线电，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向外太空发出信号的方式了。”
桑德斯说着，把这东西收回背包：“这是个危险的活计，灯光一亮外星人肯定也能看到，上面是要用人命来赌这份运气，毕竟，现在我们也只有人了。”
老雷沉默了，军士长拿出一张地图，指点他后方最近的一处军事基地，让他带着孩子可以去避难。而士兵们愿意分给他们一点补给，然后他们就要继续任务了，虽然战士们称这任务为浪费时间，但他们依然决定冒险执行下去。
因为，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绝望之中的人愿意抓住他们手中的一切，哪怕只是虚妄...但这份坚强的求生意志，又有什么错呢？
这颗蓝色的星球上发生了很多事，但这都与这颗行星无关，它依然旋转着，围绕着太阳。
可是在它那被黑暗所笼罩的地方，却有许多细密的光点，一闪，一闪。这些光点每一个虽然都很微弱，但是在文明崩溃后一片漆黑的暗面，却如此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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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老旧的山间建筑以前也许属于某个气象站，但可能已经废弃了超过二十年了。凌晨的山间一片漆黑，气温已经降低到接近零下，而老雷身上只有一件破旧的棉袄，属于某个因为绝望而自杀的老人的——那都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自己得把这里弄暖和一点，老雷这么想着，他看见了在一堆草叶和杂物间蜷缩成一团的瑞秋和罗比——这两个孩子彼此抱在一起取暖，但他们的小脸上也因为寒冷而冻得发白。尽管自己尽力补住了所有已知的窟窿，但依然有不知道从哪来的寒风吹进来，瑞秋打了个哆嗦，然后把脸更深地埋进了她哥哥的胸膛。
不行，不能这样，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山间如果发生了感冒，不要说药，就算是干净的水和吃的都很难找得到，到时候就麻烦了——老雷站了起来，他还记得气象站上面有一些废书刊，可以用那些来生点火。
在此之前老雷是完全不敢生火的，因为他担心被外星人发现，最坏的，他也担心被其他人给发现——当灾难来临时，有人携手共渡难关，但也有很多人自暴自弃，将良知卖给撒旦后伤害其他的人。这三个月遭遇的一切让老雷几乎崩溃，但他不能崩溃，因为还有两个孩子需要他。
火焰跃起，带来了温暖和光亮。老雷的手一张一张地撕下纸页，火光映照在他胡子拉碴的脸上，他的头发已经快要遮住他的脸了，但他觉得这样还好，虽然很脏，但至少能稍微暖和一点。他敢打赌自己一定又脏又臭像个无可救药的流浪汉，但他们从来都没有找到一个可以稍微做一下修整的地方——他们一路从新泽西州向阿拉巴契山脉跑，这一路的经历似乎也随着这些燃烧的纸屑涌上心头，在眼前回放。
战争，第三次世界大战在四个月前爆发时，老雷曾经以为那就是世界的末日了。虽然俄国人没有立刻攻击他的老家，但他还是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储备了大量食品跑回了乡下。战争来得很急，他们很快就知道华府和纽约被攻击的消息，而合众国此时都还没有完成动员，老雷当时希望把孩子们带回乡下，而他自己可能会加入国民军什么的。
但与俄国人的战争没有持续多久，外星人来了——没人知道它们从哪来的，有些人说是火星，火星人入侵地球了，但老雷觉得那就是外星人。它们到来时没有人意识到，而当它们发起攻击时，第三次世界大战很快就变成了第四次大战。
因为俄国人已经无足轻重了，老雷他们遇到过一些败退下来的军队，据说他们已经和俄国人达成了协议，现在是人类对抗外星人的战争——
这不是战争，这是灭绝。
人们像被驱赶的家畜一样被赶出城市，然后从天而降的外星人大军屠戮他们。刚才说到的那支军队也是这样，一开始军队还尽力组织民众疏散，可一旦人们聚集起来，那些可怕的飞碟就会呼啸而至，然后从天上掉下数不清的外星人，每一次老雷都逃掉了，因为他有经验。
再那之后，他们就不去找大部队了，也小心翼翼避开人群。人们都往内陆跑，因为大家都听说内陆没有沦陷，老雷也是这么想的，地球这么大，美国这么大，外星人肯定不可能一下就遍布每一个地方。
只是这趟旅程的辛苦，有些过于
疲惫，困倦，以及饥饿——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与吃过东西的老雷突然感觉脑袋一阵眩晕，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跌倒在地上。在他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是瑞秋的惊呼，罗比想要拉起自己时的叫喊，再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当他再度醒过来时，他依然在气象站破烂的房间里。但他感觉好些了，身体也终于有了些力气，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几乎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瑞秋...罗比！你们在哪？”
“别动，你现在还很虚弱。”
一口异样的英语从耳边传来，让老雷宛若晴天霹雳懵在了原地。他扭过头来，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靠在气象站的窗边，一口一口抽着香烟。那是一名穿着迷彩服的军人，只是，他身上可不是合众国军队的迷彩，里面还穿着一件深蓝色海魂衫，口音怎么听都像个俄国人。
于是，一场混乱在楼上发生，惊恐的老雷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儿女，而在他彻底崩溃前，那对兄妹及时地从楼下跑了上来，与其一同上来的还有另外几名军人。
有美国大兵，也有俄国绿人，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但模样看起来还算正常。领头的是一名美国军人，他确认了老雷的状态，也确认双方没有爆发冲突。
“一个饿的虚脱的人是没办法伤到我的。”
这名俄军还是一名士官，他说的是英语但仅限能听懂意思的地步：“我给他喂了一颗抗生素，然后用一袋葡萄糖送了进去，是他自己醒的。”
“感谢，索科斯基大士，这里交给我吧。我们的平民还很紧张你的存在。”
大士？标准的俄罗斯军衔，这名大概是医疗兵的俄国人继续靠在窗边抽烟：“我没意见，只是我们又少了一袋葡萄糖，医疗用品还需要再收集一点。”
“别担心，达瓦里希！”另一名大兵笑道，“如果遇到了火星人，我们不会有机会用上医疗品的。”
“说点好听的，不然闭嘴。”
军士长敲了大兵头盔一下，然后来到老雷身边顺手拉过一个生锈的凳子坐下，后者此时和自己的儿女相拥而泣，一个劲地问着发生了什么，这时他才看到这名大约是救了自己的军官。
“桑德曼，这支小队的队长，也可以叫我睡魔，随便了。”从装备上来看，这些不是一般的士兵，看起来像是什么特种部队的。他们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很好，但还保持着纪律，这是如今非常难得的。
“我们看见你昨晚生的火，所以过来看一下，你们是从新泽西一路过来的？看来有上帝保佑你们，那里已经变成地狱了。”
“你们...”老雷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还是立刻表示了感谢，“谢谢你们...”
“你有两个好孩子，而你能带着他们一路到这里，也有够辛苦。”桑德曼从怀里掏出一盒斯帕姆午餐肉罐头，“先吃点东西，这玩意以前我们嫌它多，但现在我们才知道其实还不够。”
面对老雷的疑惑，桑德曼似乎是想要找人诉说似的，主动地聊了起来，他和这些大兵们对老雷的经历很感兴趣，而他们自己其实反而更加离奇：
“我们这支队伍是从纽约逃出来的，算起来和你们跑了一样远...你问那些俄国人？当初纽约毁灭时，我们一起从地铁撤出了城市。”
谈起这场战争，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他们当然不喜欢俄国人，但眼下外星人到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们可以继续彼此杀个不停，然后把我们的土地，国家拱手让给外星人？现在每一分力量都很重要。”
“军队...”老雷回想起自己遭遇过的军队，以及逃亡路上所见到的战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他其实一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手捧着午餐肉罐头摆弄着，军士长想起了什么，掏出那把多功能军刀给他开了罐子——吃吧，多亏了美利坚大的不可思议的军工复合体，午餐肉储备总还是有的。
“军队失败了，空军在第一天就全军覆没，任何起飞的战机都不能在那些东西面前撑上哪怕一分钟。然后是海军，我们最后得到的消息是核潜艇向外星人发射了核弹，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长官，这些，难道不该是军事机密吗？”
老雷小心翼翼地说，桑德曼笑了一下，他摘下了那满是污渍的头盔：“还有什么机密可言，这些都是事实，再也没有有组织的军事力量了，这就是事实。”
“但我们没有被消灭！”一名队员突然过来强调道，“我们还在战斗！”
“这也算事实，不矛盾的事实。”
桑德曼队长这么说着，更多关于整个世界的消息也都透露了出来。老雷只是一名普通人，他不像这些军人能够有更多的信息，而听着他们的讲述和谈话老雷头脑也变得更清晰了起来。
首先，世界还没有完全毁灭，当然，人们过往认知的东西事实上已经遭到了严重破坏。
全球绝大多数国家，那些所有人口稠密的地区，都遭受到了事实上的毁灭性打击。无论华府，还是纽约，莫斯科，东京，巴黎，伦敦，新德里...外星人的母舰直径还停留在那些废墟上，释放源源不断的庞大兵力有组织地灭绝人类。世界各国都进行了努力的抗争，但结果不言而喻，从天空到地面他们全面失败，简直就像五百年前的印第安人，他们的战棍石斧面对板甲火枪利剑是如此不堪一击，要么徒劳牺牲，要么只能屈辱地逃窜。
但老雷注意到，桑德曼队长和几名特种部队士兵身上不止携带着武器，还携带着一些十分眼熟的东西。他认了出来，那些是外星士兵四只手拿着的“手枪”，但以人类的标准来说这需要双手才能拿得动。老雷是工程师，但他看不明白结构和原理，这些东西看起来浑然一体不像工业造物，但他见识过这些东西的威力。而出现在这些大兵身上...老雷看向他们的眼神多了一倍的尊敬。
而大兵们也知道他的好奇：“这东西能够发射某种会爆炸的水晶片，军队的工程师认为是电磁弹射。用这些东西对付外星人可比步枪好使多了，如果你要用来复枪对付那些怪物，你就必须从它们盔甲里的缝隙里打进去，否则它们的装甲弹开子弹和玩似的。”
但如果用外星人自己的武器，那就容易多了，这些快速并且爆炸的水晶“对准那些东西的胸口只需要几下就能打爆它们的肚子！和他妈的重机枪似的！但这依然很不容易，那些猎手速度比人还要快，并且是以小队行动的，你很难找到落单的，并且它们很快就能发现你。”
老雷激动地说：“但你们依然做到了，你们干掉了一些外星人是吗？”
“我们干掉过不少。”
直到两个月前，军队还尽力组织了一次反击。从纽约逃出来的睡魔他们从一个军事基地转移到另一个军事基地，在弗吉尼亚被彻底摧毁前，他们尽力疏散了里士满，而自从纽约过后他们再一次和外星人进行了一场巷战。
“巷战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因为有掩体，我们可以设下埋伏...大量的反坦克地雷捆在一起，然后等外星机甲走过去，它的护盾都来不及启动，轰的一下！”
大兵说到这忍不住手舞足蹈：“要我说俄国佬武器有什么值得学的地方，就是他们总能把威力弄得很大！导弹都干不掉的机甲被我们炸了个稀巴烂，我敢说我们是世界上第一个！”
“然后那些章鱼士兵就会一下冲过来，我们就包围它们猛烈开火...寒霜那小子真是个机灵鬼，他第一个猜出外星人行动方式。那些机甲就好比它们的长官，我们干掉了它后那些士兵就变傻了，乱作一团，那天我们每个人都杀了3.4个！”
但，就在那之后，里士满也被烧成了一片白地。他们也只能逃往下一个基地，可是后来他们才发现许多基地在他们抵达前就被外星人发现然后摧毁了，这证明敌人的行动是有目的的，这让人十分沮丧。
“先不要放弃，人类还没有那么容易完蛋。”军士长振作精神，他鼓舞着老雷，还有他的部下们，“地球很大，人类很多，这些外太空来的玩意儿不可能铺平整个地面！到内陆去，那里依然是我们人类的地盘，合众国政府和军队还在那，我们还没有放弃呢。”
“真的吗，长官？”老雷完全不可置信，“难道不是整个世界都完蛋了吗，我还以为...我是说，除了你们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政府的消息了。”
“我承认，所有沿海的州全部都失陷了，所有撤离和军事行动都已经失败，就连内陆也并不安全，外星人从天空轨道上炮击了很多城市——但那不是所有。”
联邦政府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内陆十几个州的州政府还在，更重要的是北美司令部还在，所以人类的组织也都还在——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首先被破坏的是城市，但外星人对于散落乡野之中的内陆人似乎缺少足够的兴趣。
“大概是觉得我们太弱了，打掉了我们所有的大城市，工业和军事基地，我们就是待宰的羔羊。”桑德曼这么说道，“这听起来很难听，但事实可能就是这样。我们失去了所有的卫星，但我们还有无线电收发器，各地的情报汇集到一起，都显示外星人的大飞船没有飞过沿海地区。”
这些外星人入侵的动作在过了沿海地区后就变得缓慢了起来，它们不再占领更多的土地。金属小队作为三角洲的精锐还冒死进行过侦查，而令人震惊的是，那些曾经漂浮于纽约等天空的母舰消失了身影。
它们没有返回太空，又没有飞到内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章鱼就是章鱼，它们就该呆在海里。”
人类总是把目光放在地面，似乎大地就是世界的全部，但却忽略了占据地球百分之七十的，可是大海啊。广袤无际的蓝色深海，数公里大的母舰进入大海便消失得彻底，人类根本没有办法探测它们。可是客观上这也给了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地球人一点喘息的时间——敌人的攻击减缓了，许多跨洲际的无线电通讯甚至因此得到了恢复，虽然情况并没有根本的好转，但至少，他们可以做点什么了。
“我们有一条来自东亚的消息，尽管在我看来很扯，但我希望这是真的...一个月前，整个东半球的人都看见了夜空中的天文现象，我们西半球是白天看不到，但不只是北美司令部，全球所有还存在的政府通过一些方法确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自从外星人入侵以来，各国还幸存的政权都加强了对天空的观察，哪怕只是天文望远镜，但人们迫切的想要知道会不会有更多的外星飞船登陆地球。
“说得好像知道就有办法应对似的。”
一名大兵抱怨着，老雷也这么想，但不妨碍他和孩子们像渴望救命稻草一样倾听军士长接下来的话。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一个月前的一天，火星的附近出现了异常的天文闪光。
据说，那一天东方的天文学家们目睹了一场爆发在火星轨道周围的太空战争——大量的爆发式闪光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但也将那里发生的一切给照亮。远古的时代人类就可以用肉眼看见火星，那么在有专业设备的情况下科学家们能够看得更加清楚。错愕与惊讶笼罩了学者们，因为他们分辨出那些闪光与核聚变一致，而如此密集的聚变爆发只意味着一件事，在进一步确认之后，科学家们描绘出了一场超出人类想象的战争图景。
可以确定战争的一方是外星人，另一方却是从未见过的。光学观察无法做到清晰如看电影一般明白，更多的是对闪光与运动轨迹的追踪，是一连串的数字和曲线。可是在人们的脑海里就出现了另外一幅图景，以及一个可怕，可喜，难说又是不是可悲的现实。
有另外一个高等文明也来到了太阳系，并且它们和侵略地球的外星人不是一伙的，还打了起来——是彼此的仇家，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不知道，但这条消息瘟疫一般在幸存的文明之间传播，如今的时代希望是如此宝贵，更别提这条被多地同时证明的了，因为整个东半球都确定了闪光真实存在，那么这比渺茫的希望还更加真实，更有分量！
如果外星人有敌人，那么敌人的敌人是不是就是盟友？能不能想到办法联系到那个高级的文明请求帮助？
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人类对这个未知存在一无所知，对方凭什么帮助自己，换句话说，就算是帮了——英国殖民者与西班牙殖民者彼此仇恨，但对印第安人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可是，人类已经没有了任何其他的办法，即便知道那是一杯毒酒，干渴将死的人类也只能咬牙喝下去。比起文明的覆灭，种群的终结，一切都必须让步。
头一次，全人类在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这个世界就算还没有完蛋，但也算是彻底疯了...上面的人期待着一次外星版的dday，外星的盟军能够从天空降临，驱逐外星的法西斯将我们解放？天啊，这得多绝望才能想出这样的事，但我们依然不得不配合这份工作，因为我们确实没有办法了。”
老雷小心翼翼地问道：“能打断一下，你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吗？”
“是这个东西！”
桑德曼中士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手摇式灯光发报器，二战时海军用这东西来进行灯光信号。老雷看出这是经过现代改造过的，无论灯泡还是发电器都做过强化，亮度应该会非常惊人。
“全球各地，成千上万和我们一样的人都配发了这些东西，我们的任务是在夜晚时用这东西向天空发送数学编码的灯光信号，以求咱们的太空盟军能够看得到，然后赶来救我们，除了无线电，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向外太空发出信号的方式了。”
桑德斯说着，把这东西收回背包：“这是个危险的活计，灯光一亮外星人肯定也能看到，上面是要用人命来赌这份运气，毕竟，现在我们也只有人了。”
老雷沉默了，军士长拿出一张地图，指点他后方最近的一处军事基地，让他带着孩子可以去避难。而士兵们愿意分给他们一点补给，然后他们就要继续任务了，虽然战士们称这任务为浪费时间，但他们依然决定冒险执行下去。
因为，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绝望之中的人愿意抓住他们手中的一切，哪怕只是虚妄...但这份坚强的求生意志，又有什么错呢？
这颗蓝色的星球上发生了很多事，但这都与这颗行星无关，它依然旋转着，围绕着太阳。
可是在它那被黑暗所笼罩的地方，却有许多细密的光点，一闪，一闪。这些光点每一个虽然都很微弱，但是在文明崩溃后一片漆黑的暗面，却如此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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